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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早前在會場哭得肝腸寸斷,甚至方才與馬導還有說有笑,此時的柳聿卻像尊沒有情感的陶瓷娃娃,如雕像般完美的側臉帶著一絲陰鬱冰冷,失焦迷離的視線替他平添了分頹喪厭世,彷彿那個痛失父親的孝子只是抹幻影,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隻手。

 

  修長的手指優雅地夾著菸,僅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那畫面竟漂亮得讓邱品瀚一時間失了言語。

 

  他忽然可以體會馬導說的那句「怎麼拍都拍不夠」了。

 

  「你知道你正用很下流的眼神看著我嗎?」

 

  柳聿磁性的低沈嗓音驀地劃破了寂靜,帶著微微笑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邱品瀚隨口找了個話題掩飾尷尬:「我好像是第一次參加基督教的喪禮。」

 

  「看不出來我出生在基督教家庭吧?」柳聿淺淺一笑,帶點沒心沒肺的嘲諷。

 

  「嗯,完全看不出來。」偏偏邱品瀚還很認真地附和了。

 

  柳聿忍不住輕笑出聲,笑了好一陣,又吸了一口菸,他忽然說:「我爸……既然這裡沒人,就不這樣稱呼他了吧。柳義生他可虔誠了,我還記得國中的時候,就算課業再忙,還是會被他帶去教會聚會。」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又笑了一下,隨著微聲嘆息吐出了驚人之語:「但有誰想得到,這麼愛神的一個人,竟然是個趁繼子還在讀小六的時候,就替他開了苞的衣冠禽獸呢?」

 

  邱品瀚不禁瞪大了眼。

 

  「論荒唐,我倒覺得比起18歲那年,和柳義生還有馬導一起玩3P的輝煌時光,後來被報章雜誌刊出來的那些花邊新聞根本不算什麼。」

 

  語落,見邱品瀚似乎被自己的發言震驚得無從反應,柳聿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了太多。只是積累在胸口的一股怨氣無論如何都吞不下去。

 

  12歲開始被柳義生帶上歪路,最可怕的是18歲那年,柳聿憑藉出色的成績順利考上了最高學府T大的外文系後,柳義生打著替他慶祝的名義,帶著他「造訪」了各行各業的好友。就這樣,他被迫與擁有特殊性癖的繼父以及他的一票同道中人,一起體驗了各色各樣想像不到的「遊戲」。

 

  被壓著和母羊性交、被迫替公豬口交、被五花大綁在產檯上任人宰割等等,最後是被馬崇光,也就是馬導和柳義生兩個人同時使用各種器具褻玩。馬導似乎特別中意他的臉,所以讓他去了《斷羽之歌》的試鏡,想不到他雀屏中選,就這樣成了主角羅翼。

 

  於是T大外文系乾脆沒去報到。一向唯柳義生命是從的柳母自然沒有反對,甚至對柳義生好友的獨具慧眼給驚艷了。

 

  邱品瀚曾經問他怎麼沒選擇繼續升學,現實是他從來就沒得選擇,況且讀書對他而言不過是討父母歡心的工具罷了。念與不念之於他,毫無所謂。

 

  「我都30歲了,早就過了那個軟弱無助的年紀,也不是要討拍,只是想到這傢伙竟然就這樣死了……真好啊,帶著那些見不得光的秘密歸為塵土了,他永遠都是那個愛家的好男人、好爸爸。」

 

  沒有說出口的是——那他呢?被狠狠糟蹋了、從此徹底崩壞的柳向晚呢?

 

  不,或許柳向晚早就死了吧。只剩下已性愛成癮的柳聿,他曾經認為演藝圈的潛規則簡直就像為他量身打造的利器——用做愛就能換取利益,這交易未免也太划算。

 

  「很奇怪吧?」一旦起了頭,柳聿發現自己竟停不下來了。他知道,若不是因為柳義生的葬禮和馬導給予的刺激,這些破事他大概永遠都不會提起:「我明明巴不得他快點去死,現在願望成真了,卻沒有想像中的痛快。」

 

  「人就是這麼矛盾的生物呢。」

 

  柳聿閉上眼,繼續吞雲吐霧著,直到手上的菸抽完,發現邱品瀚依然靜靜杵在原地動也沒動,他習慣性丟了抹笑:「抱歉,浪費了你美好的假期,今天天氣真好呢,趕快回去約會吧。」

 

  沒有等邱品瀚的回應,柳聿逕自邁步離去,經過前者身旁時,他像是想到什麼又忽然開口:「啊,剛剛那些話,記得替我保密哦。雖然傳出去也沒什麼,但我媽聽到會傷心的。」

 

  直到視線裡再也沒有誰的身影,邱品瀚這才深深呼出了一口氣。

 

  柳聿從來不在乎外界的眼光,就連「小學時被繼父性侵」這等會登上社會版頭條的大事,他關注的點也是「媽媽聽到會傷心」,好像他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

 

  曾經因為柳聿特別熱衷於性事而好奇過這人的大腦構造是否異於常人,直到現在聽聞根本原因,邱品瀚才終於理解這人崩壞的價值觀源於他的成長環境。

 

  踩著沉重的腳步,來到停車場時卻意外遇見了柳母。顯然她是去外頭散心,現在才回來場內,重點是——她是獨自一人徒步行動!

 

  「你是邱邱吧?」柳母臉上的淚痕未乾,此時總算成功揚起抹自然的笑容。發現邱品瀚臉上的詫異,她解釋道:「年輕時發生車禍,兩腿粉碎性骨折,後來雖然康復了,但沒辦法站太久,我早上才會坐輪椅出席。」

 

  「抱歉、害你想起不好的回憶。」邱品瀚暗自懊惱著自己的失禮行為。

 

  「沒事,只是別告訴向晚啊,不然被他知道又要叨念我了。」柳母雖然用困擾的口吻這麼說,眼裡卻透著慈愛寵溺。見邱品瀚似是要離開了,她忍不住叮囑道:「向晚是個好孩子,卻得待在那麼黑暗的演藝圈……你可別那些報章雜誌寫的東西給騙了,那都是記者看不慣別人好在胡說八道!」

 

  邱品瀚一頓,才勉強附和了句:「嗯,就是說啊。」

 

  而柳母像是話匣子被打開了,拉著自己又說了好多關於柳聿多好多善良的乖寶寶事蹟。她如數家珍的模樣,卻讓邱品瀚感到格外心塞。這位純真美好的婦人就這樣徹底被蒙在鼓裡呢。車禍加上她的不良於行以及繼父的出現,實在不難想像當時柳家遭逢了何等劇變。柳聿——不,或許該說12歲的柳向晚,又是為何不敢反抗繼父的惡行。

 

  開車回T市的路上,邱品瀚突然「啊」的一聲,他終於想起來在見到柳母坐在輪椅上時,以及聽她述說發生車禍時,為何老是有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五年前,柳聿初次到訪C縣時,他對邱母提過這段往事。只是當時自己以為那是柳聿的即興演出,沒想到卻是鐵打不動的事實。

 

  腦海不經意又浮現柳聿曾經對他說:我對你向來只說實話。

 

  直到分手後五年,邱品瀚才發現原來自己對柳聿這個人一點都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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