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玄翼再也沒去找過流木楠。
「小翼翼~~~~你發生什麼事了嗎?」日下熾祤偏頭盯著玄翼,總覺得後者好像有哪裡不大對勁?
「唔?沒有啊。」聽到日下熾祤這麼說,玄翼連忙堆起笑容:「我沒事啦~~你想太多了。」
然而玄翼發呆的次數漸增,甚至嚴重到差點走樓梯一不小心跌下樓的程度,已經讓日下熾祤和鏡堂冷安感到相當擔憂。
「小翼翼最近到底怎麼啦?」某節下課,趁著玄翼又在恍神,日下熾祤納悶地問向鏡堂冷安。
「不曉得呢。」晚上的課後輔導也是,總是唉聲嘆氣的……
正為了玄翼而苦惱不已的日下熾祤不經意瞄到依然睡得相當安穩的伊佐那伶,他不禁抱怨道:「伶怎麼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可以睡得這麼好啊?虧他還是小翼翼的室友,一點都不關心身邊的人~~嘖嘖!」
「呦~~日下!」
忽然從窗外傳來一聲吆喝,日下熾祤循著聲音來源望去,原來是黑門的黑石一榮,心情不佳的他回話口氣自然就不是很好:「有事嗎?」
「唉呀呀,你這是什麼態度啊?」黑石一榮「嘖嘖」了幾聲,對鏡堂冷安告狀道:「副會長,你看到了吧?這樣對待同是學秘的成員,對嗎這?」
完全懶得搭理黑石一榮的控訴,鏡堂冷安同樣單刀直入地問了句:「嗯,所以你有什麼事嗎?」
這回黑石一榮可不敢再多說什麼了,連忙老實回答道:「剛剛在路上遇見你們家的吳老大,說要找副會長、日下和玄翼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嗯,知道了。」鏡堂冷安應了聲。
「那,小的就先離開了,副會長再見~~」完成使命的黑石一榮說完,便哼著輕快的旋律走回金魅。
「小翼翼~~走囉!吳老頭說找我們三個有事。」日下熾祤在玄翼耳邊如是說,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後者瞬間從恍神狀態清醒過來。
「咦?啊、喔,好。」
三人於是搭上校內巴士來到了東區行政中心,4樓。
「你們來啦~~隨意坐吧。」
原先還很悠閒在看報紙的吳閔一見到三人來了,只得放下報紙,對他們說完,起身去替大家泡了咖啡。
「請問老師找我們來有什麼事情嗎?」接過咖啡的鏡堂冷安這麼問道。
「呵……」將咖啡遞給日下熾祤和玄翼後,吳閔輕笑了幾聲,也跟著在沙發坐下:「玄翼,之前拜託你的事,做得怎麼樣了?」
「我……」玄翼面有難色地低下頭。
「嗯?」似是期待著玄翼說些什麼的吳閔一個勁地緊盯著他,前者在如此非常情況之下,也只好鬆口道。
「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錯了……」說完,本來還只是面有難色,現在完全變成灰頭土臉的沮喪模樣了。
「小翼翼乖~~~~」心疼不已地摸摸玄翼的頭,日下熾祤和聲安撫道。
「既然你已經知道楠不來上課的原因了,那麼,就請你好好對症下藥吧。」吳閔連讓玄翼解釋前因後果都沒有,逕自這麼說道:「不管你做了什麼,或許是會傷害到他,但我只能和你說,要治療一個傷口,自然是得先把腐爛的地方好好清除再說。」
「但是……」
「知道我為什麼是把這個工作指派給你嗎?」吳閔挑了挑眉。
玄翼聞言,誠實地搖了搖頭。他自己也為此好奇了很久……
「你知道嗎?」吳閔深深望進玄翼澄澈清明的眼眸,說:「因為你擁有『改變』的力量。」
——改變……的力量……嗎?
「好了,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吳閔迅速地切換到下一個話題:「冷安,課後輔導目前為止進行得如何?」
「差不多了,大概再幾天就可以結束了。」鏡堂冷安回應道。
「嗯,很好,那你們可以滾蛋了~~」
「啥?你這老頭講話怎麼還是這麼大放厥詞啊?」日下熾祤很是不滿地提出了他的見解。
「熾祤。」吳閔回以一抹溫和無害的笑容:「在你批評我之前,我建議你還是先回去好好讀個國文吧——拜託你去翻個字典查一下到底『大放厥詞』是什麼意思,以及它的正確用法。」
「你說什麼!你這死老頭~~~~」
見狀,玄翼趕忙拉住準備衝上前要和吳閔拼命的日下熾祤:「好了啦,熾祤,我們趕快回去上課吧!」
「冷安,把人帶走。」吳閔火上加油地下了逐客令。
「可惡~~~~國文好了不起嗎~~~~」不願這樣善罷甘休的日下熾祤還在掙扎,於是鏡堂冷安只好也加入制止他的行列。
「那我們就先走了。」
他對吳閔說完,便和玄翼一起把人架出辦公室外,直到電梯門口,日下熾祤這才肯安靜下來。
「好了嘛,熾祤,別生老師的氣了啦~~」玄翼好聲好氣地勸說道,不忘附贈一枚玄翼專屬有助抒發壓力的可愛笑容。
「唔……」無法否認,在看到玄翼的笑顏後,怒氣已消了大半去,剩下的一半也只好乖乖積在肚子裡:「好啦好啦,不氣就不氣。」
「看來玄翼真是你的剋星呢,熾祤。」觀察到如此有趣的現象,鏡堂冷安正在考慮以後要不要納進他的政策當中。
「什麼『剋星』,小翼翼可是我的『寶貝』!」日下熾祤糾正道。
「OK,是你的『寶貝』。」不去和日下熾祤做爭辯,鏡堂冷安選擇從善如流,以換得就此畫下休止符的清靜。
「對了。」日下熾祤忽然想到:「小翼翼剛剛說什麼,可能做錯了,那是什麼意思啊?」
此話一出,鏡堂冷安也對玄翼投以詢問的眼神,讓後者有些無所適從,他怯怯地垂眸,遲疑道:「唔……反正……我好像已經傷害到楠了……」
所以你不相信我?
難道我從小遭受到的所有苦痛,其實都是假的,是這樣子嗎?
玄翼,我知道你本來就很單純,但不是每個人說的話都能相信的。
他竟然把那個一向從容自如、溫文有禮的流木楠逼迫到這種地步……玄翼沒有遺漏流木楠眼裡每一瞬閃過的忉怛慘惻,甚至是嫉世憤俗的悲愴咆哮。
他傷害了流木楠。
因為他選擇相信流木松。
因為相信……而傷害了人……
「難怪從流木家的宴會之後,你都沒有再去找過他。」鏡堂冷安瞭然道。
「那傢伙沒事的啦,過幾天就會好了。」日下熾祤試著想安慰玄翼:「所以你不用這麼在意啦~~小翼翼。」
「……」玄翼只是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先走一步了。」
「欸、小翼翼——」日下熾祤本想追上快步離去的玄翼,卻被後頭的鏡堂冷安攔下:「讓他一個人去吧。」
「可是……」
「我也相信他擁有『改變』的力量。」鏡堂冷安幽幽望著玄翼逝去的身影,這麼說道。
「……也是呢。」
日下熾祤也順著鏡堂冷安的視線望去。
因為那是一道足以劃破無盡黑夜的光明。
無論多麼渾沌的幽鈍未明……
** ** **
晚上,替玄翼上完課後輔導,鏡堂冷安見前者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落魄模樣,只能拍拍他的肩,說:「我相信你做得到的。」
然後,便帶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
留下一室的寂然。
「我做得到……?」
之所以會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相信你有力量可以改變那孩子。
就連流木松也在他身上寄予了厚望。
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大家都相信他擁有力量可以去改變流木楠呢?
「我到底哪裡來的力量啊……」頹喪不已地趴在桌上低吟,就在此時,房門忽然開了。
「結束了?」
映入玄翼眼簾的,是一臉淡然的伊佐那伶,他一邊問,一邊走到前者身旁蹲了下來,和前者平視:「心情不好?」
「……嗯。」玄翼老實地點點頭。
伊佐那伶盯著他好一會兒,接著,忽然一把拉起玄翼,直往外走:「跟我來。」
「咦?伶,你要帶我到哪裡去啊?等一下啊——」
然而伊佐那伶逕自拉著玄翼的手一路朝著學生宿舍的後門走,直到經過警衛室,只見伊佐那伶對值班的警衛點了點頭,一句話都沒有說,警衛直接放行。
——耶……?
第一次踏出學生宿舍的後門,想不到是一座小型的停車場,廣袤夜空之中,銀柔月光灑落下,一台鮮紅欲滴的跑車就在眼前。
「這是上次……你和熾祤他們來醫院載我的時候開的車?」玄翼好奇地問。
伊佐那伶點點頭,替玄翼開了車門,道:「上車吧。」
依言坐上了車,伊佐那伶一個伸手替玄翼繫好安全帶,確認一切準備就緒後,發動了車子,旋即離開了言璧。
春天的夜晚,風尚略帶涼意,卻不失舒適。
不可否認,隨著車子的行駛,漸漸地,玄翼原先煩躁沮喪的心情似乎慢慢平復,最後歸為安寧。
「原來伶每天晚上都是出來開車兜風?」
「嗯。」
「這麼喜歡?」玄翼眨了眨眼,有些意外一向淡然的伊佐那伶也有對某項事物著迷到如此狂熱的地步——狂熱到為此睡眠不足、隔天上課睡了一天也在所不惜的程度。
「可以讓心情很放鬆。」伊佐那伶給了這麼一個答案。
「確實如此呢。」玄翼附和道。一下子,好像所有負面情緒都被風吹走了似地,相當的輕鬆。
於是他不禁輕聲說起:「因為一場誤會,而將所有其實是愛著自己的人給排拒在外,這難道不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嗎?」
「但如果真的要放手去做,我也實在不敢保證能不能換得圓滿的結局……或許,不只賠了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友情,更會害得他跌入永不見天日的深淵。」
玄翼的語氣相當平靜安和,儘管在寂寂夜色之中,他的眼瞳依然閃爍著熠熠燦光,不滅的光芒,永遠如此動人、更甚至引人著魔。
「我以為你什麼事都不會想。」伊佐那伶有些意外,見到玄翼不同於平常有些傻氣單純,而是帶了點知性、沉穩聰睿的一面。
「我只是不喜歡把事情想得太複雜。」玄翼解釋道:「這世上明明還有那麼多美好的東西……為什麼總要惦念著那些不好的呢?」
「或許是因為,你太耀眼了吧。」伊佐那伶輕笑。
——沒有受過傷的人,怎麼有辦法想像那是怎麼樣的痛呢?
「其實我很弱小,根本沒有什麼力量……」
「不。」伊佐那伶一口反駁:「你擁有『相信』人的力量,翼。」
「『相信』……嗎?」玄翼是真的困惑了。
他就是因為「相信」才會傷害到流木楠的啊……這樣的力量,真的有辦法拯救人嗎?
「可是,我……」
「但你還缺少一樣東西。」伊佐那伶隨後補充了句。
「什麼東西?」
「相信你自己。」
玄翼一愣。
「我……」
伊佐那伶微微勾起了唇角:「如果真的都毀掉了,那就再重建吧。」
「我會陪你一起。」
伊佐那伶雖然說得雲淡風輕,然而話裡的認真與誠心卻是實實在在讓坐在一旁的玄翼深切感受到了。
我會陪你一起。
「……你說的喔。」某人弱弱地又確認了遍,以防哪天有人不認帳。
「嗯。」
接著是汩汩不絕的力量湧上心頭。
如果真的都毀掉了,那就再重建吧。
嘴角一揚,玄翼徹底褪去了幾日來的陰暗幽沉,隨之換上的,是嶄新的笑容與堅定的眼神。
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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